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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想不能不冒險

星洲記者張家威幾天前寫了一篇文章,我很認同。

大馬社會主義黨(PSM)幾個月前開班,向人們介紹馬克思主義,結果當局下令禁止。共產在大馬仍是敏感詞,我們從小就被灌輸「馬共無惡不作」的印象。

但就好像張先生講的,共產主義只是個意識形態,不該被誤解成旁門左道。確實,馬克思思想對人類歷史影響深遠,我們應該去了解。

共產主義曾鼓勵很多民族站起來推翻殖民者,馬克斯對資本主義的深刻批評到了今天都還一樣適用。蘇聯曾經稱霸,最後敗給美國,但世界至今沒有擺脫冷戰的後遺症。而中國雖然擁抱了市場,它名義上還是共產國家,向學生灌輸的意識形態依然是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」。另一方面,共產主義曾經造成一系列大規模人為災難,包括中國大躍進、蘇聯大饑荒和紅高棉政權。

這個重寫人類歷史的意識形態,我們就算不認同都不該迴避。馬克斯也有很多對的地方,值得我們參考。至於共產政權引起的人為災難,我們要怎樣避免它再次發生?如果不解剖它,把它的死因銘記於心,那我們註定重蹈覆轍。如果我們不讀另一種觀點,挑戰和修正我們以為理所當然的概念,那我們的思想也不會進步。

進化論是另一個徹底改變世界、在大馬遭到片面封鎖的思想。

達爾文1859年推出《物種起源》,推翻了上帝依據自己形象創造人類的說法。這對宗教來說是很大打擊,很多人開始質疑人類是不是萬物之靈,懷疑《聖經》可不可以從字面上去理解,這最終促成天主教革新。進化論中「適者生存」這概念一度被用來為歐洲和日本的帝國主義背書,後來更成為納粹屠殺殘障者、同性戀者和猶太人的藉口。但納粹的行為不該抹殺進化論的科學價值,甚至應該促使我們討論科學和倫理之間的關係。當然,還有科學和宗教之間的關係。

《物種起源》是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作品之一,但它的馬來文版本在大馬是禁書,因為「有違伊斯蘭教義」。當局似乎覺得,大馬穆斯林不可以碰到政治不正確的內容,包括科學理論、自由主義、基督教和共產主義,因為一旦接觸到這些思想,他們就會離開伊斯蘭教。需要對伊斯蘭教這麼沒有信心嗎?一個宗教或思想如果說服力充足,那支持者的信念也不會輕易動搖。《可蘭經》中就一再要求穆斯林讀妥拉和聖經,不是嗎?

進化論本身是中性的科學概念,雖然有的人利用它,發明了危險的思想。就算是危險的思想,我們也不能假裝它不存在。以IS為例,很多媒體在報道新聞時都不敢討論IS的理念,只談他們的暴力行為,彷彿他們那麼做只是因為爽。偏偏有很多本來前途美好、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跑去敘利亞,他們難道只是因為想殺人?這些都是聰明人,如果沒有一個有說服力的承諾,是不會冒生命危險的。

《大西洋月刊》是個例外,這本雜誌去年發表一篇文章《IS到底要什麼?》,詳細分析了IS的理念和做法。讓人吃驚的是,IS有一套完整和頗有說服力的政治藍圖,絕非「只是想殺人」。它有些方面甚至和共產主義有異曲同工之妙,例如類似福利國的資源分配,和通過一系列暴力行為加速全球戰爭來臨、實現烏托邦的目標。

《IS到底要什麼?》的作者伍德訪問IS支持者後感慨道:「如果他們只是口沫橫飛的瘋子,我就可以斷言他們將自我毀滅……但這些人的言論精準,使我恍如身處高水平的學術交流。我甚至有些享受與他們相處,這讓我不寒而慄。」

這一套意識形態絕對能說服無數受過教育、有思考能力的人。但它也有自相矛盾的地方。我想,媒體有義務把IS的思想公佈於世,並揭穿這些漏洞,讓人看清它只是個謊言。然而,我們卻選擇相信IS支持者都是沒腦的少男少女,本來很單純,一旦觀看了暴力視頻就像上了毒癮那樣無法自拔。

人們彷彿覺得,那些危險的思想是碰到就會感染的病毒,我們不能靠近。但遭到納粹迫害而死的哲學家瓦爾特·本雅明就說過:思想不能不冒險,不能不迎向危險的聯系。對抗這病毒的唯一方法是理解它,用邏輯思維把它打敗,然後產生免疫力。我們要把它死亡的方式公諸於世,讓人們看見它的致命弱點。當下一波意識形態的瘟疫降臨,我們至少都會有點防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