须弥

取了一个比较文雅但和剧情没有太大关系的名儿。

00

怕疼的人自刎而死,骄傲的人跪地求饶。

卑微的人壮烈死去,自私的人倾尽所有。

01

当那支箭的剑尖刺穿我的胸膛时,我并没有觉得很痛。反而觉得阵阵轻松。

我护住了沈滁,我实现了我的最大价值。

这辈子,我怨过沈滁,也恨过沈滁,但最后都变成一捧黄土,消散于天地之间。

02

沈滁是我爹,当朝大将军。

我娘是沈滁的洗脚丫头,据说生了我就没了。

好在沈滁没有夫人 ,就不会有什么勾心斗角。

沈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多天都在外面打仗,剩下几十天在皇帝那里述职,偶尔回他的将军府看看,顺便教训教训我这个便宜儿子。

沈滁送过我去国子监读书,我把蛇放进博士的帽子里,博士被吓的晕了过去。

我还记得他当时醒来,用手指着我面目狰狞的样子。

我朝尊重文人,我的事迹被人写成了弹劾沈滁的折子,沈滁被安上了教子无方的名头。

皇帝念他平定战乱有功,就罚了他半年的俸禄。

回来后,我就被沈滁按在院子里,当着众人的面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顿。我在床上躺了一周才能下地。

“沈安歌,你要记得,你不能也不准仗势欺人”

临行前,他这样对我说,他说这话时,盯着远方的朝阳,朝阳缓缓升起,恰似他的温柔从来都是不属于我的。

3

我生性就不爱读书,上了两年国子监,学没进成,倒是把博士惹恼了几个。

虽然都是他们先惹我的,但他们一个个在沈滁面前似乎都长了八张嘴,我属实是说不过他们。

每次他们来过后,沈滁脸一黑,我就知道,我要挨打了。

沈滁打我,从不用戒尺,用鞭子。

每次他抽过我后,我都要在床上躺个几天才能恢复元气。

我数过,国子监两年内,沈滁这厮抽了我二十余次,每次都抽得我身后皮开肉绽,伤痕累累。

万恶的国子监!

其实我很怕疼,每次沈滁的鞭子都会在我身上留下可怕的伤疤,每一次沐浴的时候,我都会盯着陈年疤痕看好久。

沈滁似乎知道我不爱读书,后面也就没有强迫我去上国子监。

我就在将军府躺尸躺了一年,沈滁临行前给管家王叔下令,让他不准放我出府兴风作浪,最重要的是不准给他惹祸。

我竟不知他如此不放心我。

4

过年了,皇帝在宫中摆了宴席,我也受邀前往,彼时沈滁还在边塞带兵,我一人入了宫。

眼看着与我年纪相仿的世家公子都跟着自家父母,我突然觉得我有几分孤寂之感。

宫殿里燃了上好的银丝碳,酒宴摆了很多,皇帝坐在最上首,觥筹交错,推杯换盏。我喝了酒,我不知自己醉没醉,但恍惚间我竟有几分想沈滁。

“将军沈滁之子沈安歌上前来。”

我在发呆,猛地被这么一喊差点没回过神来,“草民沈安歌见过皇上,皇上万福金安。”

我至今还只是一介白衣,与我年岁相仿的,大多考取了功名,或者受自己家族林荫庇护,得了个一官半职。

“上前来,让朕好好瞧瞧沈家的儿郎。”

皇帝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,长相一般,但穿着金黄色的龙袍,怎么也是不威自怒的。

我依言上前,顺带整了整衣冠。

“不错,虎父无犬子嘛…”不愧是皇帝,深谙说话之道,我沈安歌什么行迹,这京城人人皆知,他也能面不改色的夸出口。

“草民只是白衣一介,比不得父亲。”最后,良心受不住,我开口说了句十分没营养的自谦。

“你有你的好,朕知道。”

最后,我一头雾水的离开宫宴回将军府了。

回府,我满头雾水地想了一宿,大概想出了个皇帝看沈滁不爽,想干掉他。

5 

我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,但也万万不会出卖亲生父亲。

果真被我想对了,过了大概三日,有一个黑衣人神神秘秘地来我院子里,说皇上有请。

那黑衣人声音纤细阴柔,听着不似寻常男子,他的身份昭然若揭——宫里的太监。

皇帝找我,想必是他想对沈滁下手了。

借我的手来,他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。

皇帝对我说了一些话,内容我没仔细听,但大概意思就是沈滁对我有多么多么不好,让我和他一起弄死沈滁,事成后许我荣华富贵,娇妻美眷。

“……”我没有出声,只是最后说了句,我考虑考虑。

皇帝见我这样,也不恼,只是说让我慢慢考虑。

回府后,我越想越觉事情不对,于是我决定找沈滁商量商量。

我不敢写信,因为我怕信鸽飞到途中就被皇帝的人拦下。

于是我派了我的亲信毛青骑马去边塞给沈滁送信,毛青走前,我特意叮嘱过他,让他扮成去边关做生意的商人。

毛青走了,但我一颗心依旧是悬着的,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。

6

两月后,沈滁归京了,与他一同归来的还有两月不见的毛青。

我站在城墙上看着沈滁骑着高头大马,浩浩荡荡地进京,周遭百姓都欢呼着,我站在城墙上,有些出神的望着。

沈滁回京,我应该高兴不起来吧。

但我也不愿他客死他乡啊。

沈滁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找皇帝述职,第二件事就是去街上的小铺里买了一大堆戒尺,誊挑之类的玩意儿。

这些都是毛青这小子告诉我的。

现在,沈滁正在祠堂里跪着给祖宗上香,他每次回京述职之后都会去。

戒尺,誊挑这种东西,八成是沈滁用来打我的,我不解,沈滁打我干什么,我又没做错什么。

“老爷…”院外传来下人们行礼的声音,能被称作老爷的,整个府内,就只有沈滁一人。

我出来见礼,“父亲。”

沈滁轻点头,我看见他手中拿了一把芥尺和一根誊挑,我突然觉得身后一紧。

“今天我们父子两个好好谈谈。”沈滁挥了挥手中的戒尺。

果然,还是逃不过。

“我问,你答。”

“你可对我有不满?”

“儿子不曾。”

啪,一下脆生生的戒尺落在我身后。“说实话,沈安歌——”

“有,但是偶尔罢了。”

……

我于沈滁一站一坐,他问我答,持续了一个时辰,沈滁问了我二十多个问题,我身后虽然没看见,但估摸着已经肿起来了,看沈滁的架势,还有喋喋不休之势。

至于为什么是二十多个问题,沈滁打完我后,让我坐在冷板凳上用核桃小楷一个个复述出来。

7

“最后,沈安歌我问你,做我的儿子,你可后悔?”

我当时已经快要哭出来了,沈滁的戒尺在我身后,腿上扫荡了两三遍了,我浑身都火烧了一样的疼。

我忙不迭地开口,“不后悔不后悔。”生怕沈滁的戒尺又落在我可怜的身后。

“好,安歌,我知道了。”

他头一次唤了我名,而不是连名带姓地叫我沈安歌。

竟有点温柔和宠溺。

沈安歌啊,你在想什么啊,他刚刚才把你打哭了啊。

“沈安歌,我是你爹,无论如何,我都不会害你。”

沈滁收了戒尺回去,誊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拿走,摆在我院子里的梅花盆栽里。

那时正是初春,梅花早就开败了,只留傲雪之后光秃秃的树干,在尚且干冷的空气中,显得有些凄凉。

临行前,他让我坐在冷板凳上用小楷将他问过我的问题都复述一遍,专门派了人在我面前盯着。

我想知道,皇帝告诉了沈滁什么。

难道毛青那小子没有告诉沈滁,皇帝要让我弄死他。

也对啊,我说的话,沈滁怎么会信呢。

说到身后的伤,沈滁每次回来,都会把我抽一顿,这次的伤,着实算不上什么。

沈滁一直在将军府里待到了初夏才离去,那时空气中已隐隐有些暖意了,我换了略薄的单衣去给沈滁送行,竟也不觉得寒凉。

沈滁照例告诫我,安生带在家里不要出去给他惹祸,我也乖巧应下了。

我跟他的父子关系,始终无法更近一步。

8

我十七岁的某一天,我突然就觉得这种日日在家躺平的生活有些无趣,我思来想去,在一个月黑风高夜终于有了答案。

于是我去参了军。

我生在这繁华绮靡的京城,偏生向往那满天黄沙的大漠。

我一无是处,却也无所畏惧。

“我要去参军!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彼时回京述职的沈滁淡淡的应了,仿佛只是在看一个无知的三岁小孩耍脾气。

心里从那时就憋下了一团火,你看不起我,我偏要做出一番事业来。

但事与愿违。我被编在沈滁麾下,是最低等的小兵。

因为从小身边有人伺候着,我五谷不分,四体不勤,在这大多都是草根出生的新兵里显得格格不入。

但他们大多都是纯朴的,和气的,与他们在一起,我体会到了久违的欢乐。

不巧,战争很快就来了,西羌来犯,在边疆的土地上,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。

战争无疑是残酷的。我无法接受早上还笑着跟我谈未来的人,下午就只剩了一具无头的尸体。

一功将成万骨枯,说得确实不假。

沈滁鼓舞士气时说过,不出三个月,定会让西羌人夹着尾巴爬回去。

最后一战,地点在西羌人的地盘上,我们已经打到西羌的首都了。

我不得不佩服沈滁的谋略和效率。

9

秋风祭,马蹄疾,胡雁哀,尸骨凉。

鲜血将旌旗染得腥红,箭弩飞过将士们杀红的眼,被浸满了仇恨的刀刃捅穿一具具胸膛。

我是负责补刀的。

路过沈滁身旁时,一具“尸体”突然暴起,满手是血的手抓住一支扎在土里的断箭,直直地就向沈滁的腰腹刺去。

我来不及思考,几乎是下意识地向沈滁冲去,用我自己的身体护住沈滁。

沈滁不能死,他的用处比我的大。

这是我身体被刺穿前的最后想法。

“安歌……”沈滁疯了一般冲上前来抱住我,这是他唯二唤我的名,我却没有精力去应付他了。

眼皮越来越沉,我想将手抬起,指指远方的夕阳,可没有力气了。

那就下辈子吧……

我死了,但我好像又没死。

我能看见沈滁眼底猩红地杀了一条的西羌人,那么高大的西羌人,在他手中,就像切瓜剁菜那么容易。

我就知道,他也没那么不在意我。

那么,沈滁,下辈子还做父子。

啊啊啊,我可太甜了~(^з^)-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