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8 上
“梁导。”门轴在冷气里吱呀一声转动，试镜间的灯光透过缝隙洒在门外的白色地板上，年轻的导演抬头，看见陈伟霆食指勾着车钥匙环踱下楼梯。
他垂眼扫过导演手里的名单，冷哼一声，睫毛像蝴蝶翅膀轻盈地拂过眼球，“这种擦边题材博出位都没法让人多看一眼的货色，就是梁导对我拒之门外的原因？”
梁思廷没动。”选角还在进行。换句话说，大门对谁都敞开。”
陈伟霆眉尾微挑，凑得离他近了一些。
“那你的门，开得有点窄啊。”
梁思廷把名单放到桌上，恢复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。
“我的电影不是大制作，不像隔壁，能随随便便满足你要的八位数。”
“片酬不是重点。”
“你既然看了剧本，就该知道，我找的，是墙根长的野草。” 梁思廷的眼神在陈伟霆亮闪闪的戒指上游弋一瞬，又回到他双眸，“要星星月亮都有金主捧到眼前的富贵花，确实跟我的设想，不太搭配。”
陈伟霆冷笑，”从家族刚刚七个亿买断【青年游戏】的天之骄子嘴里听到这话，可真是吓人。”
“毕竟真金白银砸出来的选角标准，比横店群演盒饭里的蟑螂腿还硌牙。是吧？慈善家。”
梁思廷扫了他一眼，没笑。
“说说看，有什么理由让我舍近求远。”
“宣传。”
“梁导第一次尝试大众化的题材，想要的不止是影评人的夸奖吧。”
“我能帮你的，比你中意的那根。。。狗尾巴草，要多得多。”
梁思廷的语气没起伏。
“听起来不划算。”
“三星期，不满意可以换角。”
“我并不会因为是大牌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”
“这我知道。”
“20号下午三点，摄影棚。”
“病房那场戏，你不及格。想留下，拿出点真东西来。”
*
一个多星期后。
王安到公司一楼时，正巧碰见刚刚从电梯出来的陈伟霆。他上身柔软的淡灰色衬衫领口开到第四个，恰到好处好露出锁骨上的纹身，下身配一条牛仔裤，两条大长腿格外显眼。
王安走到咖啡厅卡座，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他真空的衬衫和跟项链相呼应的耳钉，跟刘昊然抬抬下巴，“这可不像去彩排，什么情况啊？”
刘昊然漫不经心地敲了下手机，“《狐城》试妆造，那个去年提名了金鸡的导演也在。”
王安手在自己脖子周围上下比划，
“就是那个戴副眼镜，话不个、高个子、酷酷的那个？”
刘昊然打量他的眼神仿佛在看神经病。
“我就说你不该去美国参加那个首映。我就说什么事情扯上Winnie 他就得炸，这下好，才两星期，起火了吧！”
刘昊然冷笑，“你以为我好好在这儿他就安分了？”
“那你就随他这么折腾？”
刘昊然一边眉毛挑起来，“你说的对，你现在就带几个打手下楼，把他绑到我办公室，不准他出去拍戏。”
王安不说话了。
刘昊然低头摁了一会儿睛明穴，划拉几下屏幕接了助理的线，“程总下午回北京，问他什么时候到。”
“让他到了别回家，直接来我这。”
*
排练室。
梁思廷的指尖轻轻敲击键盘反复衡量大屏幕上几组定妆照，铅笔悬在桌面的分镜图上。
陈伟霆换了件紧身的黑色运动背心，他站在桌角，撑着桌沿把半个身子压下来，咖啡杯杯壁凝着水珠，落了一滴在他指尖。
“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磨磨蹭蹭，”他开口，托着长音，“。。。倒很有你师傅的风采。”
梁思廷不抬头：“张指不满意，是因为我否了他的意见。你呢？是不满意，还是想替他说话？”
“我是演员，演员听导演安排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“既然没问题，可以让我一个人看分镜了吗？”
陈伟霆转身，一屁股坐桌子上，懒洋洋拿指尖揉了揉后颈，没看他。
“我在这里，打扰你了吗？”
梁思廷叹了口气，把笔记本推远一点，“那两套符合你的气质，但于角色稍显违和，我不想为了吸引眼球破坏视觉平衡，更不想本末倒置。”他抬眼，“满意了吗？”
陈伟霆不耐烦地叹了口气。
“不想本末倒置还让人改十几版，很喜欢看人试衣服吗？”
“辛苦的是助理和服装师，你只是把腿搁在那里让人绑靴子而已，大明星。”
陈伟霆冷笑。
“这么称呼对我进入角色可没什么帮助。”
梁思廷的镜片掠过反光，他盯了陈伟霆几秒，面无表情重新把视线投向显示屏。“好，以后不叫。”
陈伟霆安静了几秒，又冷不丁开口。
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。”
“想如果去掉一个妆发、两个服装、两个生活助理，能省多少预算。”
陈伟霆唇角微微勾起，像捕捉到什么有趣的猎物，玩味地歪了歪脑袋。
“你打电话给你师傅求助的时候，他没告诉你？”
他身子蹭着桌面靠过来，梁思廷一抬眸，刚好撞上他艳丽得恼人的唇角轻佻的弧度。“。。。让我心情好，才是进度的最大保障？”
梁思廷正要开口，他却突然俯身，“要是不喜欢看别人伺候我——”
梁思廷反应过来时，他的手已经按住了陈伟霆胸口，像道屏障隔在两人之间。
他垂着眼，看不到表情，声音却冷得利落。
“别靠这么近。”
他的手只与陈伟霆的身体接触一秒，便猛地弹开，但依旧在空气中，坚守着最后的距离。
陈伟霆愣了一秒，然后唇角勾起，睫毛垂下来，扫了一眼那只手。
他没退，反而往前倾了一点，让那只手抵住他的心跳。
他眼里的笑意更深，气息更近，语气低得几乎贴上来：
“导演亲自动手也行。。。”
他把那只手往下带，声音懒懒的拖出一点鼻音，像撒娇又像控诉。
“正好。。。我现在有点累了。。。”
*
一周后，片场。
程町一屁股坐进副驾驶。
她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，然后啪的一声把手机甩到驾驶台。
陈伟霆本来在后座假寐，听到这上车的动静不禁睁眼瞥了她一眼，又懒懒靠回去。“跟谁打电话这么生气。”
“瑞海的那个综艺，他们要求你28号到厦门，我问为什么比之前定的早了五天死活不说。”
陈伟霆沉默了大概有30秒，程町几乎以为他睡着了，忍不住回头看。
“可以。”
程町瞪大了眼睛。“可以？！”
陈伟霆依旧躺着，没睁眼，声音很轻，像是梦呓。
“两天广告拍摄挪后面，一天休息之后再补，剧组这边。。。跟Leo的助理说，重排一下场次吧。”
“可是。。。”
“赞助商那边有要求。。。能调整就调整一下，别吵架。”
程町并没有因此显得松了一口气。
“还有一件事，我还在确认消息，你听了能不能别生气。”
“你这样只会搞得我更紧张。”
“女主那边。。。合同好像出了点问题。。。不知道是不是要毁约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先别急，我还在跟制片确认。。。”
“Leo知道这事吗？”
“刚收到的消息，他刚上飞机，去戛纳十个多小时，不知道能不能连上网。”
“算了。。。知道为什么要毁约吗？”
“其他剧组。。。”
“谁？”
沉默。
“刘昊然。他人现在在哪？”
“他也飞机上。今天回国。”
“打电话给常丝，问他几时回北京。”
*
两天后。
上海，某时尚活动。
程町叩响休息室门时，陈伟霆正将解到第三颗的衬衫纽扣重新系回。镜面倒映出他衬衫褶皱下的玲珑的腰线，像只美妙的洋酒瓶。
镜中的他神色平静，指尖却顿了一拍。
“我不方便，叫他在楼下等。”
话音未落，门把已传来转动声。陈伟霆随手抓起黑色外套披在肩上，海盐清爽的味道漫过休息室门槛。
刘昊然站在门口，目光从他裸露的后颈一路盯到长裤勾勒出的大腿轮廓上。
“Michelle说你为了来这儿专门推了两个拍摄，还以为见到我的态度会比这更亲切一些呢。”
陈伟霆面无表情地整理好外套。
“我约了四点半采访，主持人应该快到楼下了。”
他看了一眼刘昊然。
“刘总有急事？”
“我的制片人半夜给我打电话，说谈得好好的续集，作者突然改了口风，一查才知道，原来别的制作方联系了她。”
陈伟霆唇角上扬，眼里却没有笑意。
“消息挺灵通。”
刘昊然没等邀请，就径自走到他对面坐下，低头给自己倒茶。
“挺会试，不过没多大用，她粉丝再多也是给青筝给打工。青筝只认报价。”
陈伟霆冷哼了一声。
“那你还来这做什么？”
刘昊然没回答。
“看来第一部确实让天一盆满钵满，刚几千万撬了别人的女主，转头就能闭着眼睛砸新本子。”
刘昊然的眸子跳动了一下，唇角浮出一丝讥诮的笑意。
“怎么，男一的位置还没坐稳，已经惦记帮大导抢人了？”
陈伟霆神色倒是十分坦然。
“毕竟她约都签好。突然要换对手，我有点不适应。”
“不适应，就搅和别人的续集撒气？”
“搅合别人剧组撒气的人是谁我不知道，不过刘总几千万预算抢一个配角，剧组和董事会要是知道，大概不会很满意。”
刘昊然只是舒服地往沙发上一靠。
“他们再不满意，等到宣传期一到，娱记搞清楚哪里抢来的人，也会满意的。”
有那么几秒钟，陈伟霆的眼睛格外明亮，他胸脯的起伏的速率也快了不少，刘昊然盯着他的眼尾，知道它马上就要因为生气而变成淡红色。
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享用这份失控，便看到陈伟霆闭眼、再睁开。顷刻之间，眼底已恢复平静。
他嘴角还绽出了一个小小的梨涡。
“不如我们各退一步。”
“怎么说。”
“她在电影里戏份不多，你们开机又晚，我只留她16天，头两期的违约金就可以免了。”
“大导演知道你帮他把一个半月的戏份压缩到16天吗？”
“贵司动作这么快，他哪里有的选。”
刘昊然眼皮没有抬，声音慢悠悠的，像冰水滴滴嗒嗒沁入肌理。
“心疼他啊。”
陈伟霆没有说话。
刘昊然就在对面盯着他，像在研究什么生物学样本。
过了很久，他把杯子放到茶几上，从沙发上起身。
“你飞机落地之前，大导的制片人打电话给我了。”
陈伟霆抬头，刘昊然已经走到他跟前，他俯身，凑得离他更近。
“他要一样的天数，但是违约金，三期全免。”
“你觉得。。。”他指尖挑起陈伟霆胸口的银链子，滑到荡在尾端的珍珠，垂眼看他。“你飞来上海见我，值得一千万吗？”
陈伟霆推开他靠到沙发上，仰起脸跟他对视。
“违约金四千万，我来这一趟，三千万吧。”
刘昊然盯着他。
陈伟霆没有移开视线。
有一瞬间，他几乎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了。
可是刘昊然什么都没有做。
他只是盯着他、盯着他，眼神逐渐冷下来。
他起身，语气是一种让陈伟霆有些不适的淡漠。
“那恐怕，这次你要失望了。”